家,是靈魂的歸宿
什麼叫做「家」?
自從有了孩子以後,我一直在找尋關於「家」的定義。孩子還小 ,我還可以把他「拴」在身邊的時候,便常告訴他:「家不在形式,而是在於我們兩人在哪裡,哪裡就是我們的家。」孩子點頭,他懂了。
隨著孩子長大,彼此因為作息不同,我看到他的背影比正面多,在網路互通訊息比當面說話多。於是,我走回屬於一個人的「家」。
現在,「家」對我的定義是~一個能帶來安全感、歸屬感、舒適感和隱私感的地方,它至少可以讓我放鬆,可以做真實自己的地方。
但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連那個具有形式的殼的「家」都被拿走了,你還能說你有「家」,熱愛你的「家」嗎?
有的,因為-「家」始終在你心裡。
這是雷諾.溫恩(Raynor Winn)從的真實故事。故事的開端看似老天背棄了善良的好人,她沒想過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家,在這裡經營農場、結婚、生子、看孩子嘻鬧成長,有一天會被連根拔起。
當她和丈夫莫斯決定徒步走完全長630英里(大約1014公里)的英格蘭西南海岸小徑時,他們是被迫離開家園,帶著露營帳蓬,二只睡袋,露宿野外的。偏巧莫斯在此時被診斷出不治之症,這使得旅程更加艱辛,雷諾曾形容這趟旅程宛如攀登聖母峰四趟,由於沿路地形崎嶇,五十餘歲的他們常常需要揹負沈重行李,徒步穿越懸崖和樹林,不啻是體能上的一大考驗。
我看著她一路講述自己的故事,不慍不火,沒有悲情。我想大自然神奇的力量不僅療癒了他們,同時也告訴我們~在匱乏的背後,深藏有宇宙無限的祝福於其中…。那看似魔考的人生,因為兩人攜手同心走過,就像在老天面前交了張及格的成績單。老天點頭蓋章說 :「過關了」,並賦予了誰也意想不到的未來….。
以下是她自述的故事:
田園詩般的生活
我是在斯塔福德郡的一個農場長大,那是一個美麗的農場,我總是在田野裡奔跑,在樹林裡玩耍。那是我成長的地方,在許多方面都非常田園詩意,只是和動物們一起生活。
後來,我遇到了我的丈夫 莫斯(Moth),我們買了一間小小的沿海農舍,那也是我長大的地方。之後,在我們搬到威爾士的沿海農場之前,我們經歷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我們買下那間農舍時,它已經多年無人居住,破舊不堪。當孩子們還很小,大概一歲半到兩歲的時候,我們便開始翻新它,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地,一片瓦片一片瓦片地重建這個地方,並且將穀倉和附屬建築改造成度假小屋。
我們種植蔬菜,養了許多綿羊,我們的孩子在那裡長大,他們從小就餵養小羊、挖土豆和爬樹,整個童年幾乎都在那裡度過,那真的是他們的家。
然後,有些人會來我們的度假小屋住宿,和我們分享生活,真正融入到農場生活中,在一周的時間裡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那是一種田園詩般的生活,是我們自己選擇的生活。
生命中的風暴
然而,我們和一個自我丈夫還孩提時就認識的朋友,發生了一場曠日持久的財務糾紛。我們一直以為能夠解決,但出乎意料且不幸的是,最終鬧上了法庭。
法官看法和我們不同,而我們找到的證據出現得太晚,以致我們收到了驅逐通知,這真是徹底的毀滅性打擊。因為能住在這裡,過上這樣的生活,一直是我們的夢想,自從我們青少年時期相遇以來就是如此。
我們花了畢生的時間為此努力,過上我們創造的理想生活,所以失去它,感覺就像失去我們的歷史,失去整個的生活。我們所努力的,不僅僅是一棟房子,而是我們在那之前的所有生活。
我們在法庭上,一位好心的法官在驅逐後的幾天說,他願意特許給我們一周的時間離開我們的家。也就是,用一個星期來收拾我們二十年生活的地方,關閉我們為之奮鬥的一切,然後就必須離開。這是發生在我身上最糟糕的事情,我感覺生活正在崩潰。
屋漏偏逢連夜雨-丈夫罹患不治之症
但是,就在那之後的幾天,就在那可怕的一周收拾東西的時候,在收到驅逐通知的幾天後,我丈夫早前有一個醫院的預約。我們當時認為那只是一個例行檢查,他會被告知肩膀疼痛只是一些可以通過小手術來解決的問題。
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實際上被診斷出患有皮質基底節退化症(CBD),這是一種神經退行性疾病,沒有治療方法,也無法治癒,任何人都無能為力。那一刻,我們整個生活就在我們眼前消散了,我們曾經相信我們的未來會擁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被迫離開-我只想抓住房子的最後一刻
未來變成了一次真正的航行,感覺好像我什麼都沒有了。但沒有,我們的生活並沒有真正結束。在最後一刻,當法警敲門時,我們還在房子裡,我們其實躲在樓梯底下。我不是假裝我們不必離開,我知道我們必須離開,但我們只是想抓住在房子的最後一刻,我們只是不想邁出跨過門檻的最後一步,因為我知道我們永遠無法回來。
艱難的開始-五百英里的徒步
我們只是堅持到最後一刻。就在那一刻,在我面前的一個還沒搬出去的包裝箱裡,我看到一本書,那本書可能是在幾十年前寫的,作者是一個和他的狗一起走完西南海岸小路的人,書名叫《五百英里散步》。就在那一刻,這似乎是最顯而易見的事情,就是裝滿一個背包,然後去散步。所以我們就這樣做了。
我們必須準備步行,這出乎意料地容易,因為我們從 eBay 買了一個二手的帳篷,又從超市買了兩個睡袋,我們就準備好出發了。
我們把這些東西放進背包裡,找到了前往西南海岸小路的路。我想我們當時還不太明白西南海岸小路有多麼艱難,因為它綿延 630 英里,橫跨英格蘭西南部整個海岸線,穿過懸崖、海灘、沼澤和峽谷,它的總爬升高度幾乎相當於攀登珠穆朗瑪峰四次。如果我們都年輕且身體健康,就已足夠困難,更何況我當時 50 歲,我丈夫年紀稍大,而且他剛被診斷出患有絕症,他甚至在沒有幫助的情況下穿上外套都很困難,而把背包揹到背上更是難上加難,而我則必須幫他舉起來,他才能把胳膊伸進去。
往前走,一個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這可能不是我們能選擇的最負責任的事情,只是在地圖上跟隨一條線的想法,但似乎是一個前進的理由,我們當時非常迫切需要一個帶領我們進入另一個生活部分的東西。
原來,無處不是家
當我開始走路時,我真的以為我的家只是圍繞著我的石牆,因為我失去了它,我再也不會感受到任何家的感覺了。但是,當我們走過令人難以置信的海岬時,我們在野外露營,每天晚上都在我們覺得安全的地方搭帳篷。在這樣做的過程中,那片荒野有著如此神奇的東西,它開始感覺像家,開始感覺像一個安全的地方,而那段在大自然中的時光就變成了這樣,它成了我的安全之地。
最終,當我們走到旅程的盡頭時,我才意識到,家真的不是那些石牆,而是讓我感到安全的東西,讓我感到安心的東西,對我來說,那永遠是我的家人,無論他們分散在全國各地,還是就在我身邊的小路上,在那片已經成為我們家的狂野自然環境中。
嗯,我們當時在野外露營,我們幾乎沒有錢買食物,更別提露營地了,所以我們只是在田野、樹籬和懸崖頂上露營。這成了我們所做事情的神奇之處,對我來說變得如此特別。
自然的呼喚~創造了奇妙的心理空間
因為你知道,當你早上醒來時,你不知道自己是在一片瓢蟲正在孵化它們第一次飛行的田野裡,還是會聽到下面的海灣裡海豹們互相呼喚的聲音。那種感覺非常令人振奮,它創造了一種心理空間,因為我們走在一方是平凡的日常生活,另一方是我們看到的無盡的地平線之間。
它創造了一種心理空間,在那裡我們放下了所有的焦慮、恐懼和對未來的擔憂,只是欣賞我們當時所處的狀態。
被迫離家,居然成了拯救生命的出口
在那段時間裡,關於走路和只是邁出下一步又一步,以及身處那種野外環境中,我丈夫莫斯的健康狀況竟然以我們從未被告知的方式得到了改善。
從他開始走路無法自己穿上外套,到他揹著背包,他的腳以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方式可以一致性地協調移動。我們之前被告知他這些能力永遠不會再回來的,竟然恢復了。
對我們來說,這不僅僅是一次散步,它成了一種拯救我們的東西,確實拯救了我們的生命。
在我們開始流浪之前,我並沒有真正考慮過無家可歸的問題,那不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生活在農村地區,你往往看不到很多無家可歸的人。
所以,有一次我遇到了以下這樣的情形。
當我們經過一群人時,我們會交談,他們看到我們的大背包,會問我們怎麼有這麼多時間走這麼遠。我會很誠實地回答他們,「你知道,那是因為我們失去了房子,無處可去,所以我們只能走路」。
別人眼中的我
沒想到人們的反應讓我非常驚訝,他們會本能地退縮,拉緊他們的狗繩,或者把孩子拉到身邊。他們的舉動反倒讓我完全震驚-我從未想過人們對無家可歸者抱有如此多的偏見和先入為主。
我想,當我在德文郡北海岸的一家商店外數著我手中僅有的幾枚硬幣時,這種感覺到達了頂峰。在那時,這些硬幣對我非常珍貴,我們只剩下這幾英鎊了。
當我數著那些硬幣時,我沒注意一位牽著一隻大白狗的女士從商店的拐角走了過來,她放開了狗,那隻拉布拉多犬咬住了我的背包,所有的硬幣都飛到地上。當時,那些硬幣對我們來說就像金粉一樣珍貴,所以我撲倒在人行道上,手伸向排水溝,試圖抓住硬幣。就在我趴在人行道上的時候,這位女士開始用她的腳踢我,說:「我們這裡沒有像你這樣的人!我們這裡沒有醉鬼在街上!滾開!」我當時想,她在跟誰說話呢?肯定不是我,那會是誰呢?
後來我意識到,她實際上是在對我說話。我想,那是我自尊心開始真正崩潰的時刻,那種我對自己人生的認同感,更不用說更廣闊的世界和更大的社會了。我想,那就是它開始真正崩潰的時候,那種我是誰的感覺消散在風中。
之後,當人們問怎麼有這麼多時間走這麼遠時,我們會說:「嗯,我們賣掉房子,我們只是在經歷中年危機,隨風而行。」然後人們就會覺得這很鼓舞人心。所以,人們對無家可歸者的先入為為主產生不同的反應,真的讓我非常驚訝。
為無家可歸者請命
當我們走路時,的確遇到很多農村地區無家可歸的人,他們把自己藏起來,藏在那些高房價和旅遊業產業的地區,當地政府為了使街道看起來適合遊客,會把他們藏起來。
他們藏在樹林裡,住在馬車裡或橋底下。令人驚訝的是,竟然有這麼多人找到其他生存方式。其中很多人並沒有任何藥物濫用或精神健康問題,他們只是在當地社區工作,但由於許多農村地區的原因,他們無法負擔在工作地點居住的費用。這真是令人震驚,這個問題比我想像的更嚴重。我認為,我們最大問題是如何解決無家可歸的問題。
我們必須看到,每一個無家可歸的人都是一個個體,他不是一個統計數字,不是一群人,他們都有自己道路、自己故事和自己問題的個體,我們必須找到一種方法來鼓勵人們把他們看作是普通人,只是生活走錯方向的人。
如果我們都能這樣看待無家可歸的人,那麼我們就離真正解決問題近了一百萬步,因為那時,他們就是你的家人、你的鄰居、你隔壁的人,他們不是一個統計數字,也不是門口一堆破爛的衣服,他們是一個個有自己故事的人。
曙光
我們走完了非常非常漫長的旅程,在離到達終點大約還有兩天的路程,我們在一家咖啡館停下來要一些熱水,遇到了一位女士,和她坐在一起。
她問我們在做什麼,她想知道我們的故事,所以我們告訴了她,我們無家可歸,我們在走路,我們在做什麼,我們詳細地講述了我們去過的地方和遇到的人。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說:「我有一間空公寓,明天就可以空出來,你們想要嗎?」那一刻就像人生中你認為永遠不會發生在你身上,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驚訝的時刻出現了~這個信任我們的人竟然如此信任我們。她說:「是的,你們可以搬進我的房子。」那就像一場夢,一場美夢。
從帳篷搬回房子遠比想像困難
嗯,我以為從帳篷搬到房子會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我以為那會是所有問題的答案,但實際上比我想像的要困難,因為我們生活在那個狂野的環境中,帳篷的門敞開著,能聽到海浪聲,看到大海,回到室內感覺非常奇怪和侷促。
我發現這是一個非常困難的過渡,我想很多無家可歸的人都會這樣,從戶外到室內生活真的是一個相當困難的轉變。我們以一種非常奇怪的方式克服了它。有好幾個星期,我們把帳篷搭在臥室裡,在帳篷裡露營,這在某種程度上解決了問題。
故事本身就是一次神奇的經歷
當我們沿海邊小徑走路時,我認為寫書這件事離我非常遙遠。我們只是在走路,只是邁出下一步又一步,當時我從未想過要寫一本書。但在我們走完路大約兩年後,我開始意識到那次徒步旅行對我的人生有多麼重要,它如何改變了我的生活,給了我一種我以為永遠無法重拾的力量。那時我開始記筆記,在導遊書的空白處寫字,然後把它們變成敘述,然後寫成了這本書。寫書的過程就像再次回到小路上,就像回到大自然中,回到美好的野生動物和各種天氣中,再次踏上那條路。
所以,寫下這個故事本身就是一次神奇的經歷。
我想,這條路給了我一種活在當下、珍惜此刻重要性的感覺,欣賞你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而不是下週會發生什麼,也不是上週發生了什麼,而是現在,因為現在才是我們真正擁有的。
我認為這不僅僅是對我,對其他人也有類似的影響。
大約一年前,我走在海岸小路上,看到一個人朝我走來,他是一名背包客。當他走近時,我看出他不是普通的背包客,他臉上有很多穿孔,穿著一件羅布林斯夾克,背著一個老式的背包。
輪到我問他要去哪裡,從哪裡來了,他說他已經走了兩個星期了,他從更長海岸小路的最南端走來。在兩個星期前,他還住在埃克塞特的街頭,睡在露天。然後,他在《大誌》雜誌上讀到一篇關於一個無家可歸的女人徒步西南海岸小路的文章。我當時非常驚訝,因為那篇文章就是我寫的。我沒有告訴他,因為那是他的時刻。
我說:「回來吧,你得吃點東西。」他說:「不,我不能,因為這條路給了我一個理由,它給了我一個繼續下去的理由,我只需要繼續走下去,因為我不會再回到我以前的生活了。」我想,這就是在那片神奇的荒野中行走的小路能為我~和任何真正想讓它進入自己生活的人所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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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雷諾·溫恩為了幫助記憶力逐漸衰退的莫斯記錄下他們的旅程,開始寫作《鹽徑》。這本書意外地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成為暢銷書,並為雷諾開啟了她的寫作生涯。
她的第一本自傳體著作《 鹽之路 》(註)既是回憶錄,又是自然寫作和旅行書,入圍 2018 年溫賴特獎 和 2018 年科斯塔圖書獎 傳記類獎項。評委們將其描述為「一個絕對精彩的故事,需要講述人類忍耐和不斷將一隻腳放在另一隻腳前面的能力。2019 年 9 月,它成為英國獨立書店的暢銷書。2025年5月發行電影The Salt Path。
2024 年 4 月,這對夫婦開始走泰晤士河小徑 ,以提高人們對皮質基底節退化症 (CBD) 的認識和籌集資金。
註: 台灣中文書名為:『鹽徑偕行:鹽漬入味的雙人苦旅』(野人出版)
本文出自:No Place Like Home – Episode 1 – Raynor Wi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