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手術前後那段時間,當我在親吻大腦時,「感激」變成了一種工具。我越是練習感激,在我的處境中就越能感到平靜。~克里斯蒂娜·科斯塔

克里斯蒂娜·科斯塔 (Christina Costa) 教授心理學並研究幸福感和韌性。 她熱衷於為學生營造包容性的學習空間。 2020年,她被診斷出大腦右半球患有腦瘤。 作為一名神經分歧(neurodivergent,神經學表現特異的,如患有自閉症)教育者,她希望能夠激勵他人,激勵他人慶祝神經多樣性,為其他腦癌和腦瘤患者帶來希望。她超越了和癌症「戰鬥」的說法—或任何艱鉅的個人旅程—她告訴我們 : 「感激」,能帶來什麼益處。著有”親吻你的大腦”(kiss your brain) 一書。

當研究大腦的心理學家罹患腦癌, 她該如何面對?以下是她在TED TALK 的演講內容。

我在中學當科學教師的時候, 我通常會叫學生「去親吻你們的大腦」。 我這個點子源自於我曾經造訪朋友的幼稚園。 她會叫孩子們去親吻大腦。

首先,用手指頭輕碰自己的嘴巴, 接著輕碰頭頂。

光想那畫面就知道有多麼可愛了。 所以我決定把它帶回我的中學教室,到最後我們也把它當成很有趣的儀式。 我會要他們為了在課堂上所做的一切去親吻他們的大腦,以表示感激。

離開中學教職之後,我回到研究所攻讀心理學博士學位。 我的研究領域是正向心理學,當中最喜歡的單元就是大腦。 我雖然喜歡教大腦主題, 但我覺得要叫那些已經成人的大學生去親吻大腦有點踩線了。 所以,三年過去了, 我才想起那些有趣的片段。

去年(2020)某一天的課後, 我發生嚴重的偏頭痛, 導致我左臉麻木,視線模糊。 偏頭痛不斷發生。 我看了好幾個醫生, 也開始暈眩發作。 神經科醫生安排了 MRI(磁振造影), 我記得當時好興奮,心想這樣我就可以拿自己大腦影像來對學生做教育了。 不幸的是我的 MRI 影像並不完美。 醫生打電話給我,要我去急診室, 因為我的右半腦有個很大的腫塊

那晚是我人生中最害怕的一刻, 我淚流不止, 在醫院裡,我親吻我的大腦, 我離開中學教師生涯之後就沒這麼做過。 我把它變成我的真言, 每天親吻我的大腦,一直到手術日,之後也持續下去。 接著,手術兩週後, 病理報告出來了, 我被診斷出為分化不良星形細胞瘤。

接下來的幾週非常辛苦。 我試著弄清楚當時讓我最掙扎的是什麼, 所以我回頭看我過去所有針對這次經歷寫下的文字。 收到病理報告的一週後, 我在 IG 上寫著: 「我會繼續奮戰, 我會繼續去愛,我會繼續生活,我會繼續去愛,我會繼續生活。」

再一週後,我又寫了這段文字: 「鬥士。我試著這個新的身分, 看看感覺如何。 因為我不斷聽到這個詞和我的名字一起出現, 好似一份工作、 一個身分、一個角色。我看著鏡中的自己。 一開始感覺還好, 但很快就變得十分累人, 重到舉不起,多到扛不了, 我承受不了這個擔子。 我把它脫下來,留在地上。 我不適合打仗。 身體不是戰場。」

我發現,當大家知道我的診斷之後, 我就成了鬥士。 「你是個鬥士。」「繼續戰鬥。」 「擊倒這腫瘤。」這些是最常聽見的, 然後還有網路,我在那裡拚命地尋找被診斷出來但仍然過得很好的人。 但最熱門的搜尋井號標籤 是 #腦瘤爛透了、#癌症爛透了, 以及 #癌症鬥士。 我完全了解為什麼會有那些井號標籤, 但我很迫切想要找到的井號標籤是 #嗨,我可能有永遠不會消失的腦瘤 ,而我仍然好好地活著。

我猜,大概沒有這種標籤的圈子吧。 我討厭「我必須要和我的 大腦開戰」這種想法, 因為數個月、數年來我反而都在親吻它。 我討厭「給我的腫瘤取個可怕名字」這種建議。因為,現實是,在我的餘生, 它都會一直是我的鄰居。 我也討厭引導式意象練習, 因為練習要我把化療想像成軍隊,要來大戰癌症細胞, 我不想花我人生中一年多的時間和自己的身體打戰。

我能了解為什麼戰鬥說法的這些元素能給人力量, 但對我是行不通的。 我開始參考我從自己研究中學到的幸福實際做法。 醫生總是和我一起開懷大笑, 因為他們發現我主修生物心理學和神經科學, 且是心理學博士生。 當他們問我,我在研究什麼, 我告訴他們我研究的是恢復力和幸福,他們就會笑起來並說類似這樣的話:「喔,那不重要。」 或者說「啊。」 我總是會注意到這當中的諷刺。 我讀過這麼多關於恢復力的故事和研究,但我從來沒有料到~有一天我得親身體驗它。

我讀過也教過用感激實做來當作幸福的策略, 雖然我知道它有正面的效果, 我自己卻從來沒有認真對待。 我開始把這類練習整合到我的生活中。

我試著不要把焦點放在我的身體做「錯」什麼, 而改放在我對我的身體有多感激。

我發現,手術前後那段時間,當我在親吻我的大腦時,其實就是在做這件事, 感激變成了一種工具, 它協助我重新建構關於疾病和失去能力的看法, 而全世界卻在叫我要去對抗它。 我不再去想我將來是否能生孩子, 我想的是:我的大腦多麼了不起, 儘管有這樣的創傷, 還能夠將完美份量的荷爾蒙遞送給我的身體, 讓我產生足夠的卵子, 保存到將來使用。

每當我去接受放射線治療,戴上面罩, 我會親吻我的大腦, 然後專注聽住院醫生告訴我健康的細胞會隨著時間而修復, 癌細胞則不會。 當我的手術記錄報告出來時, 我忘不了這一天,我把記錄大聲唸出來, 聲音哽咽,流著快樂和感恩的眼淚, 我想著神經外科團隊為我所做的一切。 我開始感受到極大的感激, 感謝科學、醫學,和醫療團隊, 於是那些想法開始輾壓過那種 「我的人生會變怎樣」的想法。

我越是練習感激,在我的處境中就越能感到平靜。這讓我開始好奇,在神經學層級上,感激的科學會是什麼樣子? 感激會造成數個心理和社會的正面結果, 比如,快樂增加,憂鬱降低, 關係更穩固,及感受到正面的情緒。

而 fMRI(功能性磁振造影)研究指出,大腦有好幾個部分和通路會在我們感受和表達感激時被啟動。 其中一部分是內側前額葉皮質, 這個區域與負面情緒的管理相關。 而神經傳導物質和荷爾蒙的改變再加上啟動的神經通路, 能協助我們在認知上重新調整可能有害的想法, 把我們的情況處理得更好。

很酷的是, 我們可以刻意去啟動大腦中的這些感激迴路一般來說,越常去做的事就會變得越容易, 大腦也是這樣運作的。 我們越常去啟動這些感激迴路, 下次刺激這些通路就會更不費力, 那些通路也會變得更強。 我會教學生神經可塑性這個詞, 指的是一生中大腦產生新神經連結的能力。 意思就是,每個人都能靠練習, 隨時間就會做得更好。

我想,宇宙可能會覺得這樣很好玩: 研究幸福的心理學講師和研究者最後得了腦瘤。 事實是,對於腦瘤和腦癌,我們需要更多意識和研究。 醫生無法確實預測我的腫瘤會有什麼行為,正如同沒有任何人能確實預測我們的人生將來會如何。 但我希望我能讓大家知道, 面對未預期的挑戰,我們可以抱持感恩的心。

我並不想要忽視認為「戰鬥說法」能帶來力量的人。 我也絕非在暗示說在逆境中想辦法感恩是很容易的事。 但我希望能帶給像我這樣處境的人一些力量。不論你正走在什麼樣的旅程, 都可以換個方式渡過, 愛你的身體不需要有條件。 透過練習感激, 我們可以讓大腦神經元連結, 協助我們建立恢復力。

最後, 我希望每個人,不論你身在何處 或在做什麼事,可以 花點時間親吻你的大腦。 感謝它為你做的一切。